我的两个舅舅反目成仇好多年了。
尽管母亲反复做他们的工作,但他们依旧谁也不理谁,在一条街上住着,形同陌路。
甚至连孩子们都不往来。
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外婆的一箱子画。
外婆是大地主家的小姐,陪嫁过来一箱子画,虽然历经“文革”但还剩下不少,有好多出自名家之手。
外婆从小习画,是个知书达理的人,两个舅舅也上过少年宫美术班,特别是二舅,画得非常有灵气,后来去中央美院进修过。
除了母亲,他们都动过画的心思。
特别是二舅,总是借口临摹谁的画而到外婆的房里去,他去借画,借了好几张没还。
大舅知道了,跑去吵,再加上媳妇鼓动,大舅和二舅终于打了起来,大舅说二舅想占为己有,二舅就说只不过是为艺术想看看而已。
一家人都知道,有几张画是价值连城,但独独那几张画没有了。
那时外婆已经中了风,根本说不出话,只急得流眼泪。
大舅二舅在她的房里吵,一个说另一个藏了起来,而另一个说,肯定你是拿了换钱,因为,我大舅嚷着要买新房子好久了。
就这样越吵越凶,到外婆死的那天,达到了高潮,他们甚至顾不得外婆刚刚咽气,而为这箱子动了手。
母亲气得晕了过去,大舅二舅恨不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。
所有亲戚全笑话他俩,母亲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,她不知在哪里找来一瓶子汽油,然后倒在了那箱子画上,大舅和二舅惊叫着,但已经来不及了,母亲镇定而迅速地把一根小小的火柴扔到了上面。
所有人全震惊了!
母亲说:“既然亲情不如这箱子画值钱,那就烧掉它吧。”
那箱子里有多少画没有人知道,所有的一切片刻间化为灰烬,转眼灰飞烟灭了!
而母亲转身走了,从此再也不回娘家,这两个舅舅太让她伤心了。
大舅二舅从此不再往来!
甚至走个对面也不说话,这就是我的大舅和二舅。
转眼10年过去了,大舅和二舅都老了,他们不再年轻,不再意气风发。
大舅妈得了一种奇怪的病,总是治不好,家里渐渐就空了,开始二舅还总跑到母亲这里说:“活该,谁让他不长好心眼!”
后来大舅越来越惨,惨到快吃不上饭了,儿子的学费都没有着落了,而二舅的小日子过得特别好,还开了一个小厂子,母亲常常偷偷塞给大舅钱。
有一次二舅看见了,生气地说:“姐,你就是偏向他。”
母亲生气地说:“我不是偏向谁,而是谁让我心疼我就向着谁。”
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母亲总是和我说,有时候母亲也后悔,要是不烧那一箱子画就好了,卖个三张两张的就吃一辈子!
现在,大舅妈都没有钱看病了,看着大舅就可怜,50多岁的人了,还天天跟着山西的车去拉煤。
不幸就在我们念叨之间发生了。
大舅去拉煤,在春节前想多挣几个钱过年,结果再也没有回来。
疲劳驾驶,结果出了意外,车翻到沟里,人当时就完了。
二舅是第一个听到这消息的,他当时就傻了。
嚷了一声“哥呀”就昏了过去,醒来就派手下的人去山西,说是花多少钱也要把大舅拉回来!
大舅妈当时就傻了,人疯疯癫癫的,大舅的儿子正要考研究生,二舅果断决定不告诉侄子,等他考完再说。
葬礼全是二舅一手操办的,他给大舅打了幡,这个本来应该是儿子做的,但二舅执意要做,他三步一回头,一边叫着哥一边哭。
“来不及了,”他哭叫着,“哥呀,来不及了!”
真的来不及了,他还有好多话想说,他想说,他错了,自从母亲一把火烧了那箱子画开始他就想认错;
自从看到大舅越来越瘦时他就想认错,可已经10年了,他磨不开这个面子。
到底晚了,他跪在大舅灵前,长跪不起,头磕得很响,大舅却再也听不到了。
大舅去世后,二舅承担了大舅家的一切,给大舅妈看病,供一双儿女上学,10年的恩怨,在大舅去世后冰释前嫌。
但二舅说,即使这样,他仍然觉得后悔万分,本来,他可以和大舅坐在老槐树下喝几杯二锅头下下棋的;
本来,他可以拉着大舅去看远在北京的母亲,让母亲骂骂他俩,但现在,没有机会了,他常常一个人来看母亲,来了就傻哭,只说想念大哥。
我终于知道,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,世上有一种感情斩不断理还乱,用我母亲的话说,那是砸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,那就是亲情,血浓于水,永远不断。